欢迎访问体育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中心!
体育社科研究中心
您现在的位置 研究在线 研究在线

朱维铮:我只希望说明历史是什么和为什么

作者:南方都市报    转贴自:南方都市报 2008-6-24

 

朱维铮今年73岁。20年前,他的《走出中世纪》面世,立即引起强烈反响。相比专业性的史学著作,这本小书切入点小,可读性强,讨论的却是一个长久引人关注的话题———中国如何从古代进入近现代。继去年《走出中世纪》增订本出版之后,最近他又推出《走出中世纪二集》,从行文风格到探讨内容,都与上一本一脉相承。

  作为著名学者,朱维铮在史学界声名显赫,在网络上却争议不断,原因都与他的言论有关,包括于丹不知道《论语》为何物孔子是私生子等等。很多人不懂历史,疯狂骂我,真的很悲哀。朱维铮对此有些无奈,却未因此噤声,我只是在说历史,如果连历史都不能讲,那就糟糕了。事实上,朱维铮从来不是一个只活在书斋里的学者,他在讲历史,但并未远离现实。

  中国被近代化的解释不符合实际

  南方都市报:《走出中世纪》在20年前初版的时候,就引起很大的关注。有人评价这本书恢复了民国年间对中国文化史的研究热潮。在此书出来之前,国内在这一领域的研究状况如何?

  朱维铮:文革以前,我教书、写文章跟这些主题都没有关系。文革以后恢复教职,我主要从事中国思想文化史、学术史方面的教学、研究工作。1979年以后,复旦大学创立了中国思想文化史研究室。既然研究室以中国思想文化史为研究题目,因此我们所做的工作也主要集中在这方面。文革以后,我们和学术界的一些朋友,在一些老先生的支持下,编辑了《中国文化研究集刊》、《中国文化史丛书》、《中国近代学术名著丛书》等。所以写《走出中世纪》,其实也是跟我文革以后从事的教学、研究工作联系在一起的,没有想到恢复民国研究之类的,这是一个积累的过程。

  南方都市报:文革之后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朱维铮:当然,在某种程度上是被迫的。因为毛泽东在晚年的时候开展了批儒尊法运动,建立了一些法家著作注释小组,其实都是知识分子在帮他们做这个工作。当时我还在做牛鬼蛇神,又从工厂里调回来一批二用。当时在复旦大学成立了一个章太炎著作注释小组,我除了读章太炎本人的著作之外,还重读了康有为、梁启超等清末民初思想家或研究者的作品。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是被迫的。但是清末民初是中国从帝制时代走到共和时代的关键时期,恢复工作以后,我觉得这段经历是非常重要的,就转向了这方面的研究工作。

  南方都市报:《走出中世纪二集》从书名上看是承接之前《走出中世纪》的,涉及的时间和范畴与前一本相近吗?

  朱维铮:它的时间限制是从晚明到晚清,范畴主要是中国经学史、中国史学史、中国思想文化史,当然中国思想文化史也包括了中国学术史,里面很少涉及到经济、政治问题。在我看来,文化政策、文化措施虽然也属于政治范畴,但因为它跟中国思想文化发展的关系特别密切,所以也在我的讨论范围之内。

  南方都市报:公认的中国近代化是从鸦片战争而被动开始的,现在的历史教科书还是这样的论调。但在《走出中世纪》里,你认为中国从晚明开始就进入近代化的过程,而且是主动地,不是被动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朱维铮:第一,我认为历史不能割断;第二,其实从古罗马时代开始,欧洲就跟中国有接触了。文艺复兴以后,欧洲人开始走到世界的各个角落。为什么十八世纪欧洲的一些启蒙学者如此热烈议论中国呢?这跟基督教的第三次入华有关,即从晚明的利玛窦他们开始,发回去大量的报道和介绍,把中国的东西翻译过去。这使得当时的欧洲人开始不仅仅通过丝绸、陶瓷、茶叶认识中国,还可以通过体制、文化来了解中国。中国也是从那时开始认识了文艺复兴以后欧洲的一些状况,因为这些人做了双向的介绍。很多人认为文艺复兴以后,欧洲开始走向近代。在我看来,其实中国也是在那个时候扩大了跟世界的接触面,这对中国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因此我把它看作一个整体的过程,从晚明到晚清,是中国传统的君主体制开始变质、瓦解的过程。

  至于主动走出,这在史学界一直存在争论。我曾经批评过所谓被现代化的观点,我认为中国的主流史学一直在宣传中国经历了一个被现代化的过程。1987年,《走出中世纪》刚出版的时候,有一些学者就提出我的中国走出中世纪的说法不妥,他们认为中国是被轰出中世纪的,被人家的大炮打进来了。我还是比较恪守从黑格尔到马克思的辩证法的,我认为一个社会如果没有变化,就会沦为殖民地。像中国这么宽广的地域,这么多的民族,这么优良的传统,有哪个国家或者哪些人物能够使中国彻底按照他们的想法来改造呢?这是不可能的,因此还是应该从我们自己内部的事物来寻找原因。当然跟世界的接触是一个很重要的条件,但是这个条件只能促使你变化,是无法改造你的。所以我就用了走出,它是一个内部的从旧的东西变成新的东西的过程。

  南方都市报:主流史观为什么认为这是一个被动的过程呢?

  朱维铮:我不知道他们的原因,我上小学是在解放以前,上中学和大学都是在解放以后。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变化,比如从前我们说起历史,会将清朝作为一个王朝来讲。但是从读大学开始,就把清史腰斩了。道光一共统治了三十年,1840年是道光二十年,在这里一刀砍下去,结果从1840年开始,中国从封建社会走向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现在大家都在沿用这个说法,它的理论基础就是鸦片战争一打,中国就变成了近代。我始终对这个见解表示不理解。

  南方都市报:你认为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朱维铮:是的,是自己内部变化的一个过程。在我看来,这个过程从晚明起就开始了。当然外面打进来促进了这个变化,或者跟变化的取向有一定的关系。但是不能说鸦片战争一打,就从古代变成了近代。就像后来的一句话,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于是十月革命一炮,又把中国从近代打到了现代。在我看来,这种被近代化、被现代化的解释不符合中国历史的实际状况。

  连历史都不能讲就糟糕了

  南方都市报:你看中国在这个过程中是不是已经走出中世纪了?

  朱维铮:这要分开来讲。在经济方面,晚清民初中国的经济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中国在军事方面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用大刀长矛来砍杀了,引进西方武器的过程其实从晚明就开始了。在文化方面,特别到了鸦片战争以后,西方的东西传播比较多,中国人跟西方的接触也比较多,因此文化方面也发生了变化。

  但是体制的变化实在太小,只是变了形式,内涵没变。这跟中国的地域太大、民族太复杂、文化传统很顽强有关。我们讲中国,一定不要跟过去的王朝等同起来。中国的空间基准应该是1912年的中华民国,因为当时它得到了世界各国的承认。从那时开始中国才正式叫中国,以前就叫大清国大明国大元国等等,而且同一个王朝里面同时存在了好几个政权,都自称为。在现在的中国范畴里面,真正实现了大一统的,一个是蒙古人建立的元朝,一个是满人建立的清朝,其他的王朝都没有达到这个程度。

  所以我认为,第一,在空间上要确定中国作为一个近代的政治实体,基准是1912年。为什么不用1949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呢?因为外蒙古从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这证明它是一个被割裂的国家。有人会说,外蒙古现在已经是一个独立国家了,你为什么还这样讲呢?我就说我在讲历史,不是在讲其他的东西,我不负责处理外交问题。如果连历史都不能讲,那就糟糕了。

  第二,我认为主流史学有一个很大的误区,中华民族本来是一个56个民族的复合体,但是现在的宣传基本上都有过去那种汉族中心论甚至华夏中心论的取向。因为汉族本身是历史形成的,是历史上很多民族的结合。我认为目前的这种宣传对我们的民族团结很不利,对民族平等也很不利。

  第三,中华文化是由历史和现在的各民族共同创造的。我比较赞成费孝通的说法,他说,我们要认识中华文化,应当认识到它是多元一体。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认为现在的主流史学也有一个很大的误区,他们在解释中国的传统时,认为就是从孔夫子、儒学、现在大讲的国学开始的,认为国学包含了孔子以后、我所谓的中世纪经学。在我看来,这不符合历史事实。另一方面,对我们认识中华文化的现状也非常不利。包括汉族在内,全国有很多的基督徒。那么基督徒该不该拜祖宗、拜孔子呢?从晚明开始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论,到现在问题也还没有解决。难道如果他不信仰孔子,你就可以说他不是中国人吗?这是一个很糟糕的推理。因此,我认为现在这三点需要引起主流史学的重视。我对历史的想法在某些人看来很奇怪,其实我觉得并不奇怪。我只是希望说明历史是什么,然后讨论为什么。

  有了人才有历史

  南方都市报:你的书里很注意从人的角度做文章。比如第一本的利玛窦、徐光启、杨光先,第二本的黄宗羲、梁启超,都用了相当的篇幅,为什么对这些人物花特别多的笔墨?

  朱维铮:在我看来,必须注意研究历史的四个要素。一个是时间,一个是空间,也就是地域,再有历史的中心应当是人物,没有人哪来历史呢?特定的人物在特定的时间、空间的活动,就是我们所说的历史事件。即所谓时地人事。在我们以前的教科书里面,经常出现的就是阶级、阶层之类的,连人都没有。所以我就想通过对特定的人物在特定的时间、空间的活动,即我们所说的历史事件的考察来讲历史。因为我是学历史、教历史的,只会讲历史,其他的就不会讲。我在念大学的时候,历史书上看不到人,我就很不满意,这是苏联式的写法。最多有一、两个皇帝或者几个所谓的农民领袖的名字出现,其他的就没有了。我认为这个是很糟糕的,因为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不同的人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空间内活动,他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同时又不得不服从体制之类的。这是马克思老早就讲得很清楚的,恩格斯也在《劳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中强调:有了人才有了历史。我觉得这句话说得非常正确。

  南方都市报:《百年来的韩愈》一文通过百年来对韩愈的研究,看到学术发展的脉络。韩愈的例子是不是百年来史学研究的一个剪影?

  朱维铮:这篇文章,你注意到了,我很感谢。我其实就是写了一个东西:一个历史人物已经死了一千年,他怎么样在不同的政治干预底下,展现了不同的形象。我是不赞成政治干预学术的,通过这个例子来证明,政治干预学术得不到一个真实的历史。

  南方都市报:你的书中也涉及中西方在近代化过程中的比较问题。你认为两者有何可比性?

朱维铮:中国本来就是世界的一部分,中国离不开世界,就像世界离不开中国一样。在古罗马时代,丝绸的由来就引起了欧洲人的好奇,不知道丝国在哪里。但是有些人就老是把中国描述成以前如何闭关自守,跟外界没有联系,这种观点起码不符合我所读过的历史的实象。作为地球村中人口最多的大户,你跟村里的邻居发生过矛盾、冲突,怎么可以对这些东西忽略不写呢?因为这样一来,中国就真正变成一个很孤立的地方了。现在网络上有些年轻人根本不了解世界是怎样一回事,也不了解西方,只是别人一批评,他就跳起来用肮脏的语言痛骂一通。西方也一样,西方也有很多人根本不了解中国。外国普通老百姓与中国的距离这么遥远,谁会老把中国挂在嘴上呢?他们当然相信一些媒体的报道了。我们的工作就是使别人了解我们,同时我们也要主动地了解别人。我认为只有这样,我们在地球村才能有一个和谐的生活。当然和谐是一个遥远的目标,但是不管多么遥远,还是得去追求的。

(黄长怡 郑如煜)

 

附件列表

您也可能感兴趣

更多>> 重要通知

更多>> 中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