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卢元镇 马廉桢 单位：华南师范大学
来源：体育文化导刊2005年第6期
前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曾经是世界上高水平竞技体育最为发达的国家之一。在它短暂的41年历史中，东德的运动员在各种世界大赛上不断摘金夺银，试图向世人证明，东德拥有世界上最为出色的竞技体育体制，并造就了一批超一流的选手。
登峰造极的辉煌
东德对体育的重视和发展起步很早。1948年东德就建立了体育部，1952年成立东德奥委会。但是一直到1968年，东德奥委会才得到国际上的承认，首次以独立身份参加奥运会。这之前，它都是与西德共同组队参加奥运会等国际大型赛事。然而，从它独立迈人世界体坛的那一刻起，东德就再也没有停下脚来，而是一口气冲到了世界竞技体育的顶峰。
从1968年墨西哥城夏季奥运会，一直到1988年汉城奥运会它的最后一次亮相，短短20年间里，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累计得了519枚奖牌，紧紧跟随在前苏联(774枚)和美国(624枚)之后，居世界第三位。对于这个人口只有1600多万的欧洲小国来说，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奇迹”。如果按照人口平均统计，东德所获得的奖牌数量是苏联的10倍，是美国的13倍。东德自1972年开始，就在每一届的奥运会上远远地将面积4倍于自己的西德抛在后面。即便是在1988年东德最后一次参加夏季奥运会，它仍然仅居美、苏之后，排名第三位；而同年的冬季奥运会更是排名第二，这是自1976年蒙特利尔冬季奥运会后，东德第二次名列奖牌榜第二位。1980年在美国进行的冬奥会上，东德更是以23枚奖牌的骄人战绩名列第一位。
东德在国际上获得的巨大成功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国内异常发达的各类体育组织。“全国体操和体育联合会”是东德最大的体育组织。到两德合并前，该联合会会员已达364万多人，占全国总人口20%多。下设的体育俱乐部达10600个，而全国的体育干部竟多达40余万人。就是这些遍布全国的基层教练和运动员，支撑着东德的竞技体育“金字塔”，并且不断向东德竞技体育输送养料。莱思立·考立特在《间谍大师：卡拉的真实生活，他的问题和东德秘密警察》一书中曾经对东德体育进行了大量的调查，他在书中写到:“体育是东德仅有的几小块可以拿来向西方炫耀自身优越性的地方”。许多国家当时都为东德在竞技体育上所取得成就惊叹不已。一些西方人甚至对东德所实行的体育体制也大加赞许，认为东德“使体育运动普及和实行充分竞争的体制”是其取得辉煌成就的根本原因。而众多发展中国家和前华约国家更是争先恐后地派员前往东德，学习其先进的“体育科学”。同在社会主义阵营的中国对东德当时先进的训练手段和技术也自叹弗如，曾多次派团前往东德，或是邀请东德教练、专家来华进行指导教学。国内体育界也专门针对东德的体育体制进行了探讨和研究，试图通过借鉴它的经验来改善我国的体育体制。
令人作呕的龌龊
然而，随着1990年10月3日零时分隔东西德长达50年之久的柏林墙轰然倒地，东德的体育造梦机器也分崩离析。人们惊奇地发现，失去了政府直接资助的东德体育，在刹那间被动荡的时局摧枯拉朽般击碎，其速度之快、其烈度之严重远远高于其他任何行业。
东窗事发于对东德体育系统内部的调查。首先是“东德体操与体育联盟”，这个官方体育管理机构被查出贪污和挪用公款，涉及人物分布于东德体育体制的每个层面。紧接着，涉案的联盟副主席富兰茨·瑞茨(Fran:Rydz)因为解释不了自己办公室抽屉里的现金来源而投湖自杀，而他的死亡可以说是正式引爆了整个东德体育。短时间内，人们在报纸的大小栏目中就读到了关于东德体育的一个接一个的惊人内幕。
违禁药物腐蚀了东德体育
东德体育中最令人发指的是对违禁药物的有系统的长期使用。随着东德秘密警察的档案在两德合并后的解禁，东德竞技体育的禁药问题浮出水面。经过调查，东德有至少10000名运动员(其中很大一部分为青少年运动员)在东德体育机构的指使下有计划地长期服用各类禁药，并且造成了至少100名运动员的死亡。1990年公布的一系列的前东德克赖沙(Kreischa)的禁药管制中心秘密档案指出，前东德的大部分优秀运动员都在服用禁药，这包括几乎所有的奥运会奖牌获得者。在长达20年的时间中，东德的运动员在医生的监护下定期注射合成代谢类固醇和口服激素等违禁药物，并且成功躲过了各种主要赛事的药检。同时，为了研制新型药物，东德还开办了众多的“体育医疗研究机构”，并在某些项目的运动队中实行双教练制度，即配备一个训练教练与一个药物教练，然后通过在青少年训练队中的队员进行各类药物试验。后来的调查发现，这也就是为什么东德在短时间内可以攀升为世界超级体育大国的终极手段。这种不人道的做法所造成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很多运动员在长期服用禁药后身体发生异变，特别是女性选手声带变粗、毛发增多、卵巢性痛经、肝功能失常、癌症以及生育畸形儿等生理问题。一名女性铅球运动员海迪·克力格(Heidi Krieger)更是由于药物问题而产生过多的男性特征，不得不采取变性手术，并改名为安德烈·克力格(Andreas Krieger)。。
东德禁药问题被揭出来以后，很多前东德运动员和关心这个问题的人士在政府的协助下将很多涉及此事的东德教练、队医和体育官员送上了法庭。这其中包括东德的前体育主管、74岁的曼富莱德·艾瓦德(Manfrd Ewald)和他的药物医疗主任、65岁的富莱德·霍普纳(Manfred Hoeppner)，二人因为策划执行对青少年女子运动员进行秘密服用禁药计划而被判决有罪，分别处以22个月和18个月监禁。。同时期被判刑的还有臭名昭著的“4·25研究小组”中的数名成员。这个小组是专门研制游泳运动员使用禁药的机构，曾经因为在东德的一些少年体校秘密对运动员进行试验，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这个机构的主任之一海尔格·非福(Heiga Pfeiffer)于当年前往国外避难，躲过了审判。
东西德合并后，由于东德体育发展的严重失误，致使合并后的德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背负着料理东德体育后事的负担，国际上很多国家在得知情况后，纷纷向国际奥委会要求收回颁发给涉嫌用药的前东德运动员的各种奖牌。而在德国国内，由于服用禁药所涉及的运动员数量过于庞大，德国在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审查后不得不提前结束整个事件的调查，并且从2000年开始有计划地通过国家财政对由于服用禁药而出现生理问题的运动员进行补助。因为从1965年到1989年东德所培养的大约10000名高水平运动员中，有至少1000人以上，且绝大部分为女性由于长期服用禁药而出现严重的副作用。甚至时至今日，前东德体育所造成的阴影仍然不能为世人所完全摆脱。
运动员特权化使之成为众矢之的
长期以来，东德运动员享受比一般公务员好得多的生活水准，特权化和贵族化现象普遍。特别是精英运动员，他们不但有比普通人大得多的房子和更好的汽车，还另外享有国家的特殊津贴。而获得奥运会冠军的运动员更可以除基本津贴外再获得至少35000马克的额外补贴，这个数字相当于一个东德普通工人三年的收人。奥运会银牌则获得大约20000马克的奖励，甚至第六名也可以获得3000马克的奖励。同时，他们还可以通过特殊渠道获得更好品牌的酒和国外日用品，这在一个任何商品都需要配给的社会中是非常奢侈的事情。但是，尽管如此，并不是所有运动员都可以顺利得到这些奖励，很多运动员指责自己的教练和领队贪污和霸占运动员的津贴。前东德的标枪冠军司尔柯·穆勒(silke Moller)在接受德国报纸《DerMorgen》采访时说：“我们运动员什么都没有，代表团领导拿走了所有的东西，而钱应该是由国家、运动员和教练分配的”。
东德长时间对高水平竞技体育的偏爱更是致使本国的群众体育开展严重滞后。为了更好地服务于高水平竞技体育，东德耗巨资在国内修建了数量众多的条件优越的体育设施，但是这些设施基本上不对公众开放，常年处于半封闭式的管理运行之中。同时，东德的普通老百姓却得不到基本的锻炼休闲设施和指导。柏林墙倒塌后，大量东德市民走上街头示威以表示对生活区缺乏体育设施和指导人员的抗议，一些市民甚至采取焚烧体育明星的汽车和在公共场所闹事来直接发泄对东德体育制度的不满。
东德体育，闹剧耶，悲剧耶?
众多的黑暗内幕使熠熠生辉的东德体育机器一夜间沦为世人笑柄。在外界压力和内部腐烂的双重作用下，它粹然崩塌。大量的体育工作者失业，原东德体育系统中的10500个员工，包括各种项目的教练和队医被全部解雇。全国592个教练员中只有两个再被聘用，而游泳的350名教练员则全部被解雇。全国的训练中心和体育学校陷于瘫痪。在辉煌了整整41年后，东德体育带着污泥浊水流人历史长河，成为告诫后人的一份反面教材。
回首整个东德体育，也有可取之处。它以国家的中央集权为主导建立起来的一整套以体育学校为载体的选材和训练体系，的确行之有效，立竿见影。这一点比市场经济下的以自由竞争为主导的国家所采取的运动员选拔方式高效得多，且在一定时间内为国家民族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荣誉。遗憾的是，东德没有将这样一种国家垄断的竞技体育体制的良性机能发挥出来，没有将高水平竞技体育所能产生的社会效益和国际效益反馈到体制本身，反馈到整个国家的体育事业的持续发展上来，而一味追求高水平竞技体育的成功对国家制度优越性的表达以及它对民众短期的精神振奋效益。这不能不说是东德体育最终走向悲剧的必然结果。
违禁药物的有计划使用、对国家体育的垄断性管理以及采取非常规手段控制、迫害体育工作者的等等做法，实际上已超出了体育的范畴。东德体育已沦为政治运动的一种手段，而身处其中的运动员和教练员都可以不再被称之为体育人，或许称其为“战士”更贴切。因为它的表现已经不再是体育的、生命的、人文的，而是政治的、甚至是非人的。它的粉墨登场充其量不过是一场外强中干的又强打精神的拙劣表演。
东德体育机器的覆灭给世人留下了很多的启示，其教训多于经验。东德体育表面上穿上了华丽的成功外衣，而本质上却是一具失败的文化标本。冷战结束后的世界已经不再需要制造如东德体育这般的政治畸形儿。我们祈祷:东德体育的这类悲剧不要再成为困扰世界竞技体育和奥林匹克的一个梦魔。
参考文献及注释略
责编：体育史研究所2008级研究生，李杨
